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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讓障礙者獲得資訊平權,這件事為什麼這麼難?

就我從這次課程整體的經驗中,卻發現聽障者的「資訊平權」議題,其實不是和政府努力溝通爭取就能擁有的。於是,希望透過這篇文章,與大家分享自己的經驗,一起探討這個議題。

讓障礙者獲得資訊平權,這件事為什麼這麼難?

本文經原作者 黃靖騰同意轉載自 天下獨立評論投書

今年9月23到25日,我參加了一場同儕支持員的培訓。

衛福部辦理這個課程,是讓我們更了解各障別身障者的狀況和需求,以及如何協助身障朋友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;其中也提到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(CRPD)的核心價值,是為了改善障礙者在環境中遇到的不平等因素。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(CRPD)由聯合國通過,自 2008 年 5 月 3 日起生效,主旨在於促進、保障及確保身心障礙者完全及平等地享有所有人權及基本自由,促進固有尊嚴受到尊重,降低身心障礙者在社會上之不利狀態,以使其得以享有公平機會參與社會之公民、政治、經濟、社會及文化領域。因此,「資訊平權」也應該是受人權公約保障的。

可是,就我從這次課程整體的經驗中,卻發現聽障者的「資訊平權」議題,其實不是和政府努力溝通爭取就能擁有的。於是,希望透過這篇文章,與大家分享自己的經驗,一起探討這個議題。

在黑暗的生活中探索,直到我遇到聽打服務

一位無法接收語言的聽障者,在社會中,會面臨什麼困難?實際遇到的狀況和感受是什麼?之前我寫下報名同儕支持員培訓課程的情況,也想藉著這篇「續集」分享自己的遭遇、感覺與想法。希望這微弱的聲音,能被更多人聽見,聽障的資訊平權需求更受重視,我們嚮往中的「無障礙」環境也能有更多機會實現。

視覺和聽覺是人們接收外界訊息、學習新知最主要的方式,然而我偏偏是一位視聽多障者。國小晚期,我的雙耳漸漸喪失聽力,只能靠著殘存的微弱視覺接收各種資訊。國中三年,已完全聽不懂老師的授課內容,只能默默趴在桌上,用放大鏡看著課本自學。好不容易熬到下課,同學們的話題我也「充耳不聞」,不知怎麼參與。就這樣,每天到學校,上課、下課只是跑個形式,本來生性開朗活潑的我,不知不覺就變得沈默寡言起來。

少了能接收語言的耳朵,要如何參與各種課程和活動、融入人群?我知道有很多聽障朋友,因為是語言絕緣體,只能待在社會的邊緣角落,但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,因為只有走進人群,在互動中,才能激盪更多火花,並感受世界的溫度。

原以為自己的學習生涯,只會離一般人越來越遠,彷彿存活在異次元空間裡。但幸運的是,上大學後我開始接觸到專業聽打服務。課堂上,聽打員快速敲打鍵盤,翻譯老師的講解內容。哇!我能「看」見語言了,用不同方式接收相同的資訊。課業表現也從以前的中下游水平,開始向上突飛猛進。

然而,申請聽打服務並非易事。在大學就讀期間,因為幸運遇到很好的資源教室老師,積極安排聽打協助,不須煩惱什麼;但是,畢業後喜歡參與各種活動的我,開始自己尋找聽打的申請管道,很多時候卻不那麼順利。其他無法接收語言的聽障朋友,有的仍完全不知道「聽打」的存在;有的則在申請過程遇到重重阻礙。

在8月中,我報名了同儕支持員培訓課程,經過了一番波折才說服承辦單位,讓我在有聽打協助的狀況下參與。然而,縣府無法給我全額的聽打補助,我必須自己花費額外的9千元,才能得到全程聽打的協助。心中不禁感嘆,自己的聽障狀況要付出這麼高的代價,才能享有資訊平權,好難啊!這時縣府提出一個替代方案──讓打字快的視力協助員翻譯。

如果是其他一般的活動,翻譯協助者專業程度我倒是不怎麼在意,沒有即時吸收到的內容,事後再請教其他參與者也無妨;但這個課程有沒有專業聽打的全程協助,已經是影響我能不能順利通過培訓的關鍵。於是,我與新活力夥伴君潔討論後,決定向縣府持續溝通,說明擁有全程專業聽打,才能保障我的學習環境擁有資訊平權。縣府卻表示:「沒專業聽打的時間,我們已經安排視協員協助翻譯了!」但是,縣府顯然未評估,視協員能提供的協助與專業聽打員落差多大。我們相信視協員在協助視障者報讀、引導的能力,不過聽打翻譯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。

一位專業的聽打人員,必須達到每分鐘打出 80 字以上、正確率 90% 的標準,此外還必須通過專業聽打員的培訓課程。首先是打字時可以一心二用,打出講者幾秒前所說的話,同時要聽取講者正在說的內容;其次為持續進行聽打的耐力,除非講者中場休息,否則聽打工作若沒辦法換手,專業的聽打員必須在一定服務時間內維持聽打工作的效率。那麼,為什麼縣府仍然認為,無相關專業的視協員能代替聽打員的服務呢?

專業的聽打服務,讓我更快融入環境

君潔在向縣府強調視協員與專業聽打的差異後,仍然無法說服縣府,爭取到更多聽打補助。然而,課程前幾天,君潔幸運地詢問到台北的某機構願意派遣聽打員透過線上服務,我趕忙把這個消息和負責安排視協員的單位說,詢問如果我自己找到專業協助者,這次可以先不使用視協員協助嗎?但我明顯感受到他們的為難:「視協員已經啟動申請流程了耶,這樣臨時取消不太好喔。」

好吧!我安慰自己,或許情況沒有那麼糟,正式開課的前幾天,我也先把承辦社工提供的課程 PPT 投影片檔案盡數閱覽一遍,好讓自己更能進入狀況。然而到現場之後,我所擔心的情況果然出現。4小時的課程中,安排的翻譯協助者打了1,500字左右,就無奈地告訴我:「不好意思,我打字速度不算快,而且很難一邊聽一邊打字……」但她確實盡力了。

聽不清語言也缺乏有效率的翻譯協助下,我彷彿在黑暗的迷宮中探索。試著拿出iPad開啟語音辨識翻譯,正確率可達七八成,但快速跳動的文字晃得我眼花撩亂,來不及讀到完整內容又跳到新的一段。課堂中有隨堂測驗,考題多半是老師剛才講過的內容。拿到試卷我吃了一驚,有些是PPT和翻譯中都沒看到的,只能靠自己的邏輯去猜測。

視聽障者在接收資訊上比耳聰目明的人慢上不少,又加上缺乏有效率的翻譯協助,能接收的內容殘缺不全,這種情況下用隨堂測驗方式評測我們的能力,顯然不太公平。於是下課後,我傳訊息和社工討論,表達自己在接收資訊上的狀況,並詢問能否用其他方式測驗,同時詢問測驗分數會不會影響通過培訓的機會。社工的回覆是:「測驗盡力就好,是學習的自我檢視,專注在當下的學習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課程第二天是由專業聽打協助翻譯,兩位聽打員的專業水準果然一流,8小時的課程打了近4萬字出來。不但能讓我知道當下老師說了什麼、同學回應什麼,下午分組討論也順利參與其中。第三天則是由視協員姐姐協助翻譯,她使用手機努力打字,速度大約一分鐘20~30字 。她很不好意思,我也很抱歉讓視協員必須做她不擅長的任務。這天上課的方式是,請視協員姐姐告訴我老師目前講到什麼主題,我自己再對照著PPT的檔案讀一次;下午的分組討論,視協員姐姐則會簡單告訴我目前在討論的主題,如「現在是自我介紹」「等下要分享上週日的你在做什麼」,我將想分享的內容打出來並用iPad語音播放,但是老師和同學的分享內容與回應,姐姐不太能即時翻譯出來。

課後,我坦白地和安排視協員的單位表示,「我最需要的聽打協助,要打字速度快、擅長邊聽邊打的人,才能提供較理想的幫助。這次安排的協助者比較不擅長打字,翻譯的字數只有專業聽打的十分之一,有點可惜。」

參與課程,是為了結訓後能幫助其他身障朋友,但當我關心自己是否順利通過培訓,以原本的聯絡方式傳訊詢問承辦社工時,連發數次訊息,卻遲遲沒得到回應,著實令我感到不解。若沒通過培訓,資訊平權未受保障及不利的隨堂測驗方式,是最大的原因。但社工直接對我關閉溝通之門,已無法進一步協調。

只是學習方式不同!身障者需要友善的無障礙環境

這次的培訓課程,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師提到:「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(CRPD),焦點不是障礙者被人覺察為『不正常』,而是學習的方式不同,是社會未能尊重個人的差別所造成的結果,需要改變的是社會,而不是個人。」或許可以從我這次的經歷中思考,一開始報名培訓時遭到拒絕,及課前申請專業聽打的狀況,都不是很好的經驗。成為視聽障礙者的事實我們無法改變,但這些因障礙帶來的困擾和問題,會隨著社會環境的友善程度和資源多寡,產生不同的結果。

如今,回想起這次報名同儕支持培訓課程的種種,最開心的是能在課程中結識其他充滿熱情的身障夥伴,以及從課程中學到的相關知識。參與培訓的學員,各自分屬不同的障礙別,但相處下來很是融洽,課後紛紛互加了臉書。很開心結識了幾位同鄉的熱血青年,期待未來秉持同樣的理想和目標一起努力。

但我寫下這兩篇文章,也有其他更重大的意義,希望政府及承辦單位從這次事件中有所反思,讓之後身障者在參與培訓時得到更平等的對待。

我自己目前在新活力協會實習,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周遭環境對待我們身障者的方式,是否尊重多元差異並友善接納?即使能理解身障者的狀況和需求,願不願意給予必要的協助、滿足其平權,才是最重要的。只希望能盡一份心力,跟夥伴們一起營造更有愛、無障礙的環境。

(作者為新活力自立生活協會實習生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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